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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十一 告子上

  【一】

  告子曰:“性犹杞柳也,义犹桮棬也。以人性为仁义,犹以杞柳为桮棬。”
  孟子曰:“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?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也?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棬,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?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,必子之言夫!”

译文:
  告子说:“人的本性好比柜柳树,义理好比杯盘,把人的本性纳于仁义,正好比用柜柳树来制成杯盘。”
  孟子说:“您是顺着柜柳树的本性来制成杯盘呢,还是毁伤柜柳树的本性来制成杯盘呢?如果要毁伤柜柳树的本性而后制成杯盘,那不也要毁伤人的本性然后纳之于仁义吗?率领天下的人来损害仁义的,一定是您这种学说吧!”


  【二】

  告子曰:“性犹湍水也,决诸东方则东流,决诸西方则西流。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,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。”
  孟子曰:“水信无分于东西。无分于上下乎?人性之善也,犹水之就下也。人无有不善,水无有不下。今天水,搏而跃之,可使过颡;激而行之,可使在山。是岂水之性哉?其势则然也。人之可使为不善,其性亦犹是也。”

译文:
  告子说:“人性就像那急流的水,缺口在东便向东方流,缺口在西便向西方流。人性无所谓善与不善,就像水无所谓向东流向西流一样。”
  孟子说:“水的确无所谓向东流向西流,但是,也无所谓向上流向下流吗?人性向善,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。人性没有不善良的,水没有不向低处流的。当然,如果水受拍打而飞溅起来,能使它高过额头;加压迫使它倒行,能使它流上山岗。这难道是水的本性吗?形势迫使它如此的。人之可以胁迫他做坏事,本性的改变也像这样。”


  【三】

  告子曰:“生之谓性。”
  孟子曰:“生之谓性也,犹白之谓白与?”
  曰:“然。”
  “白羽之白也,犹白雪之白;白雪之白,犹白玉之白欤?”
  曰:“然。”
  “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,牛之性犹人之性欤?”

译文:
  告子说:“天生的资质叫做性。”
  孟子说:“天生的资质叫做性,好比一切白色的东西叫做白吗?”
  告子答道:“正是。”
  孟子问道:“白羽毛的白犹如白雪的白,白雪的白犹如白玉的白吗?”
  告子答道:“正是。”
  孟子说:“那么,狗性如牛性,牛性如人性吗?”


  【四】

  告子曰:“食、色,性也。仁,内也,非外也;义,外也,非内也。”
  孟子曰:“何以谓仁内义外也?”
  曰:“彼长而我长之,非有长於我也。犹彼白而我白之,从其白於外也,故谓之外也。”
  曰:“异於白马之白也,无以异於白人之白也。不识长马之长也,无以异於长人之长欤?且谓长者义乎?长之者义乎?”
  曰:“吾弟则爱之,秦人之弟则不爱也,是以我为悦者也,故谓之内。长楚人之长,亦长吾之长,是以长为悦者也,故谓之外也。”
  曰:“耆秦人之炙,无以异於耆吾炙,夫物则亦有然者也,然则耆炙亦有外欤?”

译文:
  告子说:“饮食男女,这是本性。仁是内在的东西不是外在的东西,义是外在的东西不是内在的东西。”
  孟子说:“什么叫仁是内在的东西,义是外在的东西呢?”
  告子说:“他年纪大我就尊敬他,尊敬长者之心不是我所固有;这好比外物是白的,我便认为它是白的,这是因为外物的白被我认识的缘故,所以说是外在的东西。”
  孟子说:“白马的白和白皮肤人的白或许无所不同,但不知对老马的怜悯心和对老人的尊敬心,有没有不同?而且,您说说,所谓义,是在于老者呢,还是在于尊敬老者的人呢?”
  告子答:“是我的弟弟就爱他,是秦国人的弟弟就不爱他,这是因为我自己喜爱的缘故才这样,所以说仁是内在的东西;恭敬楚国的老者,也恭敬我自己的老者,是因为外在的老者的缘故才这样,所以说义是外在的东西。”
  孟子说:“喜欢吃秦国人的烤肉,和喜欢吃自己的烤肉无所不同,各种事物也有这样的情形。那么,难道喜欢吃烤肉的心也是外在的东西吗?(这不和您所说的饮食男女是人的本性的论点相矛盾吗)”


  【五】

  孟季子问公都子曰:“何以谓义内也?”曰:“行吾敬,故谓之内也。”“乡人长於伯兄一岁,则谁敬?”
  曰:“敬兄。”“酌则谁先?”曰:“先酌乡人。”“所敬在此,所长在彼,果在外非由内也。”
  公都子不能答,以告孟子。
  孟子曰:“敬叔父乎?敬弟乎?彼将曰:‘敬叔父。’曰:‘弟为尸,则谁敬?’彼将曰:‘敬弟。’子曰:‘恶在其敬叔父也?’彼将曰:‘在位故也。’子亦曰:‘在位故也。庸敬在兄,斯须之敬在乡人。’”
  季子闻之,曰:“敬叔父则敬,敬弟则敬,果在外非由内也。”
  公都子曰:“冬日则饮汤,夏日则饮水,然则饮食亦在外也?”

译文:
  孟季子问公都子说:“怎么说义是内在的东西呢?”公都子答道:“恭敬是从我们内心发出的,所以说是内在的东西。”孟季子说:“本乡有人比你大哥大一岁,你恭敬谁?”
  公都子答道:“恭敬哥哥。”孟季子问道:“如果在一起饮酒,先给谁斟酒?”公都子答道:“先给本乡长者斟酒。”
  孟季子说:“你心里恭敬的是大哥,却向本乡的长者敬酒,可见义毕竟是外在的东西,不是由内心发出的。”公都子不能对答,就来告诉孟子。
  孟子说:“(你可以这样说)‘恭敬叔父呢还是恭敬弟弟呢?’他会说:‘恭敬叔父。’你又说:‘弟弟如果做了祭祀时的神尸,那又恭敬谁呢?’他会说:‘恭敬弟弟。’你就说:‘那为什么又说恭敬叔父呢?’他会说:‘这是因为弟弟处在当受恭敬的地位的缘故。’这时你就说:‘那也是因为本乡的长者在于应当接受首先斟酒的地位。平时的恭敬在于哥哥,暂时的恭敬在于本乡的年长者。’”
  孟季子听到了这些话,又说:“对叔父也是恭敬,对弟弟也是恭敬,毕竟都是外在的,不是内心发出的。”
  公都子说:“冬天喝热水,夏天喝凉水,那么(难道饮食也不是由于本性而)是外在的吗?”


  【六】

  公都子曰:“告子曰:‘性无善无不善也。’或曰:‘性可以为善,可以为不善;是故文武兴,则民好善;幽厉兴,则民好暴。’ 或曰:‘有性善,有性不善。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,以省瞽瞍为父 而有舜,以纣为兄之子,且以为君,而有微子启、王子比干。’今 曰‘性善’,然则被皆非与?”
  孟子曰:“乃若其情,则可以为善矣,乃所谓善也。若夫为 不善,非才之罪也。恻隐之心,人皆有之;羞恶之心,人皆有之; 恭敬之心,人皆有之;是非之心,人皆有之。恻隐之心,仁也;羞 恶之心,义也;恭敬之心,礼也;是非之心智也。仁义礼智,非 由外铄我也,我固有之也,弗思耳矣。故曰:‘求则得之,舍则 失之。’或相倍蓰而无算者,不能尽其才者也。《诗》曰:‘天生 蒸民,有物有则。民之秉彝,好是懿德。’孔子曰:‘为此诗者,其知道乎!故有物必有则;民之秉彝也,故好是懿德。’”

译文:
  公都子说:“告子说:‘人性无所谓善良不善良。’又有人说:‘人性可以使它善良,也可以使它不善良。所以周文王、周武王当朝,老百姓就善良;周幽王、周厉王当朝,老百姓就横暴。’也有人说:‘有的人本性善良,有的人本性不善良。所以虽然有尧这样善良的人做天子却有象这样不善良的臣民;虽然有瞽瞍这样不善良的父亲却有舜这样善良的儿子;虽然有殷纣王这样不善良的侄儿,并且做了天子,却也有微子启、王子比干这样善良的长辈和贤臣。’如今老师说‘人性本善’,那么他们都说错了吗?”
  孟子说:‘从天生的性情来说,都可以使之善良,这就是我说人性本善的意思。至于说有些人不善良,那不能归罪于天生的资质.同情心,人人都有;羞耻心,人人都有;恭敬心,人人都有;是非心,人人都有。同情心属于仁;羞耻心属于义;恭敬心属于礼;是非心属于智。这仁义礼智都不是由外在的因素加给我的,而是我本身固有的,只不过平时没有去想它因而不觉得罢了。所以说:‘探求就可以得到,放弃便会失去。’人与人之间有相差一倍、五倍甚至无数倍的,正是由于没有充分发挥他们的天生资质的缘故。《诗经》说:‘上天生育了人类,万事万物都有法则。老百姓掌握了这些法则,就会崇高美好的品德。’孔子说:‘写这首诗的人真懂得道啊!有事物就一定有法则;老百姓掌握了这些法则,所以崇尚美好的品德。’”


  【七】

  孟子曰:“富岁,子弟多赖;凶岁,子弟多暴。非天之降才尔殊也,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。今夫麰麦,播种而耰之,其地同,树之时又同,浡然而生,至於日至之时,皆孰矣。虽有不同,则地有肥硗,雨露之养、人事之不齐也。故凡同类者,举相似也,何独至於人而疑之?圣人与我同类者。故龙子曰:‘不知足而为屦,我知其不为蕢也。’屦之相似,天下之足同也。口之於味,有同耆也;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。如使口之於味也,其性与人殊,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,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於味也?至於味,天下期於易牙,是天下之口相似也。惟耳亦然。至於声,天下期於师旷,是天下之耳相似也。惟目亦然。至於子都,天下莫不知其姣也。不知子都之姣者,无目者也。故曰:口之於味也,有同耆焉;耳之於声也,有同听焉;目之於色也,有同美焉。至於心,独无所同然乎?心之所同然者何也?谓理也,义也。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。故理义之悦我心,犹刍豢之悦我口。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“丰收年成,少年子弟多半懒散;灾荒年成,少年子弟多半强暴,不是天生的资质这样不同,是由于环境使他们心境变坏的缘故。拿大麦做比喻吧,播种了,耪地了,如果土地一样,种植的时间一样,便会蓬勃生长,延迟到夏至,都会成熟了;有所不同,那就是土地肥沃贫瘠、雨露多少、人工的勤劳懒惰不同的缘故。所以同类之物,无不大体相同,为什么一讲到人类便怀疑了呢?圣人也是我们的同类,龙子曾经说过:‘不看清脚样去编草鞋,我一准知道不会编成筐子。’草鞋相近,因为人的脚大体相同。口对于味道,有相同的嗜好;易牙就摸准了这一嗜好。假使口对于味道,人人差异很大,而且像狗、马和我们人类根本不同,那么凭什么天下人都追随着易牙的口味呢?一讲到口味,天下都期望做到像易牙那样,这就说明天下人的口感大体相同。耳朵也是如此,一讲到声音,天下人都期望做到师旷那样,这说明天下人的听觉大体相同。眼睛也是如此,一讲到子都,天下无人不知其美。不知道子都是美男子的,那是没有眼睛的人。所以说,口对于味道有相同的嗜好;耳朵对于声音,有相同的听觉;眼睛对于容颜,有相同的美感。谈到心,就独独没有相同之处吗?心的相同之处是什么呢?是理,是义。圣人早就懂得了我们内心相同的理义。所以理义使我心高兴,正如猪狗牛羊肉合乎我的口味一样。”


  【八】

  孟子曰:“牛山之木尝美矣,以其郊于大国也,斧斤伐之,可以为美乎?是其日夜之所息,雨露之所润,非无萌蘖之生焉,牛羊又从而牧之,是以若彼濯濯也。人见其濯濯也,以为未尝有材焉,此岂山之性也哉?虽存乎人者,岂无仁义之心哉?其所以放其良心者,亦犹斧斤之于木也,旦旦而伐之,可以为美乎?其 日夜之所息,平旦之气,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,则其旦昼之所为,有梏亡之矣。梏之反复,则其夜气不足以存;夜气不足以存,则其违禽兽不远矣。人见其禽兽也,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,是岂人之情也哉?故苟得其养,无物不长;苟失其养,无物不消。孔子曰:‘操则存,舍则亡;出人无时,莫知其乡。’惟心之谓与?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‘牛山的树木曾经是很茂盛的,但是由于它在大都市的郊外,经常遭到人们用斧子去砍伐,还有够保持茂盛吗?当然,山上的树木日日夜夜都在生长,雨水露珠也在滋润着,并非没有清枝嫩芽长出来,但随即又有人赶着羊去放牧,所以也就像这样光秃秃的了。人们看见它光秃秃的,便以为牛山从来也不曾有过高大的树木,这难道是这山的本性吗?即使在一些人身上也是如此,难道没仁义之心吗?他们放任良心失去,也像用斧头砍伐树木一样,天天砍伐,还可以保持茂盛吗?他们日日夜夜生息,在天刚亮时的清明之气,这些在他心里所产生出未的好恶与一般人相近的也有那么一点点,可到了第二天,他们的所作所为,又把它们窒息而消亡了。反复窒息的结果,便使他们夜晚的息养之气不足以存在了,夜晚的息养之气不足以存在,也就和禽兽差不多了。人们见到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和禽兽差不多,还以为他们从来就没有过天生的资质。这难道是人的本性如此吗?所以,假如得到滋养,没有什么东西不生长;假如失去滋养,没有什么东西不消亡。孔子说过:‘把握住就存在,放弃就失去;进出没有一定的时候,也不知道它去向何方。’这就是指人心而言的吧?”


  【九】

  孟子曰:“无或乎王之不智也。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,一日暴之,十日寒之,未有能生者也。吾见亦罕矣,吾退而寒之者至矣,吾如有萌焉何哉?今夫奔之为数,小数也;不专心致志。则不得也。奔秋,通国之善奕者也。使奔秋诲二人奔,其一人专心致志,惟奔秋之为听。一人虽听之,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,思援弓缴而射之,虽与之俱学,弗若之矣,为是其智弗若与?曰:非然也。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“大王的不明智,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。即使有一种天下最容易生长的植物,晒它一天,又冻它十天,没有能够生长的。我和大王相见的时候也太少了。我一离开大王,那些‘冻’他的奸邪之人就去了,他即使有一点善良之心的萌芽也被他们冻杀了,我有什么办法呢?比如下棋作为一种技艺,只是一种小技艺;但如果不专心致志地学习,也是学不会的。弈秋是全国闻名的下棋能手,叫弈秋同时教两个人下棋,其中一个专心致志,只听弈秋的话;另一个虽然也在听,但心里面却老是觉得有天鹅要飞来,一心想着如何张弓搭箭去射击它。这个人虽然与专心致志的那个人一起学习,却比不上那个人。是因为他的智力不如那个人吗?回答很明确:当然不是。”


  【十】

  孟子曰:“鱼,我所欲也,熊掌亦我所欲也;二者不可得兼 舍鱼而取熊掌者也。生亦我所欲也,义亦我所欲也;二者不可得兼,舍生而取义者也。生亦我所欲,所欲有甚于生者,故不为苟得也;死亦我所恶,所恶有甚于死者,故患有所不辟也。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,则几可以得生者,何不用也?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,则凡可以辟患者,何不为也?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,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。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,所恶有甚于死者。非独贤者有是心也,人皆有之,贤者能勿丧耳。一箪食,一豆羹,得之则生,弗得则死,呼尔而与之,行道之人弗受;蹴尔而与之,乞人不屑也。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。万钟于我何加焉?为宫室之美、妻妾之奉、所识穷乏者得我与?乡为身死而不受,今为宫室之美为之;乡为身死而不受,今为妻妾之奉为之;乡为身死而不受,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,是亦不可以已乎? 此之谓失其本心。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“鱼是我喜欢吃的,熊掌也是我喜欢吃的;如果不能两样都吃,我就舍弃鱼而吃熊掌。生命是我想拥有的,正义也是我想拥有的;如果不能两样都拥有,我就舍弃生命而坚持正义。生命是我想拥有的,但是还有比生命更使我想拥有的,所以我不愿意苟且偷生;死亡是我厌恶的,但是还有比死亡更使我厌恶的,所以我不愿意因为厌恶死亡而逃避某些祸患。如果让人想拥有的没有超过生命的,那么,只要是可以活命,什么事情于不出来呢?如果让人厌恶的没有超过死亡的,那么,只要是可以逃避死亡的祸患,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呢?但也有些人,照此做就可以拥有生命,时照此做;照此做就可以逃避死亡的祸患,却不照此做。由此可知,的确有比生命更使人想拥有的东西,也的确有比死亡更使人厌恶的东西。这种心原本不只是贤人才有,而是人人都有,只不过贤人能够保持它罢了。一篮子饭,一碗汤,吃了便可以活下去,不吃就要饿死。如果吆喝着给人吃,过路的人虽然饿着肚子 也不会接受;如果用脚踩踏后再给人吃,就是乞丐也不屑于接受。可是现在,万钟的傣禄却有人不问合乎礼义与否就接受了。万钟的俸禄对我有什么好处呢?为了住宅的华丽、妻妾的奉养以及我所认识的穷苦人感激我吗?过去宁肯死亡都不接受的,现在却为了住宅的华丽而接受了;过去宁肯死亡都不接受的,现在却为了妻妾的奉养而接受了;过去宁肯死亡都不接受的,现在却为了我所认识的穷苦人感激我而接受了。这些不是可以停止的吗?这种做法叫做丧失了本性。”


  【十一】

  孟子曰:“仁,人心也;义,人路也。舍其路而弗由,放其心而不知求,哀哉!人有鸡犬放,则知求之;有放心而不知求。学 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“仁是人的本心;义是人的大道。放弃了大道不走,失去了本心而不知道寻求,真是悲哀啊!有的人,鸡狗丢失了倒要赶紧去找回来,本心失去了却不去寻求。学问之道没有别的什么,不过就是把那失去了的本心找回来罢了。”


  【十二】

  孟子曰:“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,非疾痛害事也,如有能信之者,则不远秦楚之路,为指之不若人也。指不若人,则知恶之;心不若人,则不知恶。此之谓不知类也。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“现在有人,他的无名指弯曲而不能伸直,虽然并不疼痛,也不妨碍做事情,但只要有人能使它伸直,就是到秦国、楚国去,也不会嫌远,为的是无名指不如别人。无名指不如别人,就知道厌恶;心不如别人,却不知道厌恶。这叫做不知轻重,舍本逐末。”


  【十三】

  孟子曰:“拱把之桐、梓,人苟欲生之,皆知所以养之者。至於身,而不知所以养之者,岂爱身不若桐梓哉?弗思甚也。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“一两把粗的桐树、梓树,人们如果想要它生长起来,都知道如何去培养它。至于本身,却不知如何去全身养性,难道爱自己还不如爱桐树、梓树吗?太不爱思考这方面的事了。”


  【十四】

  孟子曰:“人之于身也,兼所爱。兼所爱,则兼所养也。无尺寸之肤不爱焉,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。所以考其善不善者,岂有他哉?于己取之而已矣。体有贵贱,有小大。无以小害大,无以 贱害贵。养其小者为小人,养其大者为大人。今有场师,舍其梧 檟,养其樲棘,则为贱场师焉。养其一指而失其后背,而不知 也,则为狼疾人也。饮食之人,则人贱之矣,为其养小以失大也。 饮食之人无有失也,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?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“人对于身体,哪一部分都爱护。都爱护,便都保养。没有一尺一寸的肌肤不爱护,便没有一尺一寸的肌肤不保养。考察她护养得好不好,难道有别的方法吗?不过是看他注重的是身体的哪一部分罢了。身体有重要的部分,有次要的部分;有小的部分,也有大的部分。不要因为小的部分而损害大的部分,不要因为次要部分而损害重要的部分。护养小的部分的是小人,护养大的部分的是大人。如果有一位园艺师,舍弃梧桐楸树,却去培养酸枣荆棘,那就是一位很糟糕的园艺师。如果有人为护养一根指头而失去整个臂膀,自己还不明白,那便是个糊涂透顶的人。那种只晓得吃吃喝喝的人之所以受到人们的鄙视,就因为他护养了小的部分而失去了大的部分。如果说他没有失去什么的话,那么,一个人的吃喝难道就只是为了护养那一尺一寸的肌肤吗?”


  【十五】

  公都子问曰:“钧是人也,或为大人,或为小人,何也?”
  孟子曰:“从其大体为大人,从其小体为小人。”
  曰:“钧是人也,或从其大体,或从其小体,何也?”
  曰:“耳目之官不思,而蔽于物。物交物,则引之而已矣。心之官则思,思则得之,不思则不得也。此天之所与我者。先拉乎其大者,则其小者弗能夺也。此为大人而已矣。”

译文:
  公都子问道:“同样是人,有的成为君子,有的成为小人,这是为什么呢?”
  孟子说:“注重身体重要部分的成为君子,注重身体次要部分的成为小人。”
  公都子说:“同样是人,有的人注重身体重要部分,有的人注重身体次要部分,这又是为什么呢?”
  孟子说:“眼睛耳朵这类器官不会思考,所以被外物所蒙蔽,一与外物相接触,便容易被引入迷途。心这个器官则有思考的能力,一思考就会有所得,不思考就得不到。这是上天特意赋予我们人类的。所以,首先把心这个身体的重要部分树立起来,其它次要部分就不会被引入迷途。这样便可以成为君子了。”


  【十六】

  孟子曰:‘有天爵者,有人爵者。仁义忠信,乐善不倦,此天爵也;公卿大夫,此人爵也。古之人修其天爵,而人爵从之。今之人修其天爵,以要人爵,既得人爵,而弃其天爵,则惑之甚者也,终亦必亡而已矣。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“有天赐的爵位,有人授的爵位。仁义忠信,不厌倦地乐于行善,这是天赐的爵位;公卿大夫,这是人授的爵位。古人修养天赐的爵位,水到渠成地获得人授的爵位。现在的人修养天赐的爵位,其目的就在于得到人授的爵位;一旦得到人授的爵位,便抛弃了天赐的爵位。这可真是糊涂得很啊!最终连人授的爵位也必定会失去。”


  【十七】

  孟子曰:“欲贵者,人之同心也。人人有贵于己者,弗思耳。人之所贵者,非良贵也。赵孟之所贵,赵孟能贱之。《诗》云:‘既醉以酒,既饱以德。’而饱乎仁义也,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;令闻广誉施于身,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。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“希望尊贵,这是人们的共同心理。不过,每个人自己其实都有可尊贵的东西,只不过平时没有去想到它罢了。别人所给与的尊贵,并不是真正的尊贵。赵孟使你尊贵,赵孟也同样可以使你下贱。《诗经》说:‘酒已经醉了,德已经饱了。’这是说仁义道德很充实,也就不羡慕别人的美味佳肴了;四方传播的好名声在我身上,也就不羡慕别人的绣花衣裳了。”


  【十八】

  孟子曰:“仁之胜不仁也.犹水胜火。今之为仁者,犹以一杯械一车薪之火也;不熄,则谓之水不胜火。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,亦终必亡而已矣。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“仁胜过不仁,就像水可以灭火一样。但如今奉行仁道的人,就像用一杯水去灭一车柴草所燃烧的大火一样;灭不了,就说是水不能够灭火。这样的说法正好又大大助长了那些不仁之徒,结果连他们原本奉行的一点点仁道也必然会最终失去。”


  【十九】

  孟子曰:“五穀者,种之美者也。苟为不熟,不如荑稗。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。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“五谷是庄稼中最好的品种,如果不能成熟,反而不及稊米和稗子。仁,也在于使人们成熟罢了。”


  【二十】

  孟子曰:“羿之教人射,必志于彀,学者亦必志于彀。大匠诲人必以规矩,学者亦必以规矩。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“界教人射箭,总是期望把弓拉满,学的人也总是期望把弓拉满。高明的工匠教人手艺必定依照一定的规矩,学的人也就必定依照一定的规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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