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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四 公孙丑下

  【一】

  孟子曰:“天时不如地利,地利不如人和。三里之城,七里之郭,环而攻之而不胜。夫环而攻之,必有得天时者矣;然而不胜者,是天时不如地利也。城非不高也,池非不深也,兵革非不坚利也,米粟非不多也;委而去之,是地利不如人和也。故曰:域民不以封疆之界,固国不以山溪之险,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。得道者多助,失道者寡助。寡助之至,亲戚畔之;多助之至,天 下顺之。以天下之所顺,攻亲戚之所畔;故君子有不战,战必胜矣。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“有利的时机和气候不如有利的地势,有利的地势不如人的齐心协力。一个三里内城墙、七里外城墙的小城,四面围 攻都不能够攻破。既然四面围攻,总有遇到好时机或好天气的时 候,但还是攻不破,这说明有利的时机和气候不如有利的地势。另一种情况是,城墙不是不高,护城河不是不深,兵器和甲胄不是 极利和坚固,粮草也不是不充足,但还是弃城而逃了,这就说 明有利的地势不如人的齐心协力。所以说:老百姓不是靠封锁边 境线就可以限制住的,国家不是靠山川险阻就可以保住的,扬威天下也不是靠锐利的兵器就可以做到的。拥有道义的人得到的帮助就多,失去道义的人得到的帮助就少。帮助的人少到极点时,连亲戚也会叛离;帮助的人多到极点时,全人下的人都会顺从。以全天下人都顺从的力量去攻打连亲戚都会叛离的人,必然是不战 则已,战无不胜的了。”


  【二】

  孟子将朝王,王使人来曰:“寡人如就见者也,有寒疾,不可以风。朝,将视朝,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?”
  对曰:“不幸而有疾,不能造朝。”
  明日,出吊于东郭氏。公孙丑曰:“昔者辞以病,今日吊,或者不可乎?”
  曰:“昔者疾,今日愈,如之何不吊?”
  王使人问疾,医来。
  孟仲子对曰:“昔者有王命,有采薪之忧,不能造朝。今病小愈,趋造于朝,我不识能至否乎。”
  使数人要于路,曰:“请必无归,而造于朝!”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。
  景子曰:“内则父子,外则君臣,人之大伦也。父子主恩,君臣主敬。丑见王之敬子也,未见所以敬王也。”
  曰:“恶!是何言也!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,岂以仁义为不美?其心曰:‘是何足与言仁义也’云尔,则不敬莫大乎是。我非尧舜之道,不敢以陈于王前,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。”
  景子曰:“否,非此之谓也。礼曰:‘父召无诺;君命召不俟驾。’固将朝也,闻王命而遂不果,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。”
  曰:“岂谓是与?曾子曰:‘晋楚之富,不可及也;彼以其富, 我以吾仁;彼以其爵,我以吾义,吾何慊乎哉?’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?是或一道也。天下有达尊三:爵一,齿一,德一。朝廷 莫如爵,乡党莫如齿,辅世长民莫如德。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? 故将大有为之君,必有所不召之臣;欲有谋焉,则就之。其尊德 乐道,不如是,不足与有为也。故汤之于伊尹,学焉而后臣之,故不劳而王;桓公之于管仲,学焉而后臣之,故不劳而霸。今天下 地醜德齐,莫能相尚,无他.好臣其所教,而不好臣其所受教。汤 之于伊尹,桓公之于管仲,则不敢召。管仲且犹不可召,而况不 为管仲者乎?”

译文:
  孟子准备去朝见齐王,恰巧齐王派了个人来转达说:“我本应该来看您,但是感冒了,吹不得风。明早我将上朝处理政务,不知您能否来朝廷上,让我见到您?”
  孟子回答说:“不幸得很,我也有病,不能上朝廷去。”
  第二天,孟子要到东郭大夫家里去吊丧。公孙丑说:“昨天您托辞生病谢绝了齐王的召见,今天却又去东郭大夫家里吊丧,这或许不太好吧?”
  孟子说:“昨天生病,今天好了,为什么不可以去吊丧呢?”
  齐王打发人来问候孟子的病,并且带来了医生。 孟仲子应付说:“昨天大王命令来时,他正生着病,不能上朝廷去。今天病刚好了一点,已经上朝廷去了,但我不知道他能否 到达。”
  孟仲子又立即派人到路上去拦孟子,转告孟子说:“请您无论 如何不要回家,而赶快上朝廷去!”
  孟子不得已而到景丑的家里去住宿。 景丑说:“在家庭里有父子,在家庭外有君臣,这是人与人出 问最重要的伦理关系。父子之间以慈恩为主,君臣之间以恭敬为 主。我只看见齐王尊敬您,却没看见您尊敬齐王。”
  孟子说:“哎!这是什么话!在齐国人中,没有一个与齐王谈 论仁义的。难道是他们觉得仁义不好吗?不是。他们心里想的是: ‘这样的王哪里配和他谈论仁义呢?,这才是他们对齐王最大的不 恭敬.至于我,不是尧舜之道就不敢拿来向齐王陈述。所以,齐 国人没有谁比我更对齐王恭敬了。”
  景丑说:“不,我不是说的这个方面。礼经上说过,父亲召唤, 不等到应‘诺’,‘唯’一声就起身;君王召唤,不等到车马备好 就起身,可您呢,本来就谁备朝见齐王,听到齐王的召见却反而 不去了,这似乎和礼经上所说的不大相合吧。”
  孟子说:“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呀!曾子说过:‘晋国和楚国的 财富,没有人赶得上。不过,他有他的财富,我有我的仁;他有 他的爵位,我有我的义。我有什么不如他的呢?’曾子说这些话难 道没有道理吗?应该是有道理的罢。天下有三样最尊贵的东西:一 样是爵位,一样是年龄,一样是德行。在朝廷上最尊贵的是爵位; 在乡里最尊贵的是年龄;至于辅助君王治理百姓,最尊贵的是德行.他怎么能够凭爵位就来怠慢我的年龄和德行呢?所以,大有作为的君主一定有他不能召唤的大臣,如果他有什么事情需要出谋划策,就亲自去拜访他们。这就叫尊重德行喜爱仁道,不这样, 就不能够做到大有作为。因此,商汤对于伊尹,先向伊尹学习,然后才以他为臣,于是不费大力气就统一了天下;桓公对于管仲,也是先向他学习,然后才以他为臣,于是不费大力气就称霸于诸侯。 现在,天下各国的土地都差不多,君主的德行也都不相上下,相互之间谁也不能高出一筹,没有别的原因,就是因为君王们只喜 欢用听他们的话的人为臣,而不喜欢用能够教导他们的人为臣。商汤对于伊尹,桓公对于管仲就不敢召唤。管仲尚且不可以被召唤, 更何况连管仲都不屑于做的人呢?”


  【三】

  陈臻问曰:“前日于齐,王馈兼金一百而不受;于宋,馈七十镒而受;于薛,馈五十镒而受。前日之不受是,则今日之受非也;今日之受是,则前日之不受非也。夫子必居一于此矣。”
   孟子曰:“皆是也。当在宋也,予将有远行,行者必以赆;辞 曰:‘馈赆。’予何为不受?当在薛也,予有戒心;辞日:‘闻戒, 故为兵馈之。’予何为不受?若于齐,则未有处也。无处而馈之, 是货之也。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?”

译文:
  陈臻问道:“以前在齐国的时候,齐王送给您好金一百镒,您不接受;到宋国的时候,家王送给您七十镒,您却接受了;在薛地,薛君送给您五十镒,您也接受了。如果以前的不接受是正确的,那后来的接受便是错误的;如果后来的接受是正确的,那以前的不接受便是错误的。老师您总有一次做错了吧。”
  孟子说:“都是正确的。当在宋国的时候,我准备远行,对远行的人理应送些盘缠。所以宋王说:‘送上一些盘缠。’我怎么不接受呢?当在薛地的时候,我听说路上有危险,需要戒备。薛君说:‘听说您需要戒备,所以送上一点买兵器的钱。’我怎么能不接受呢?至于在齐国,则没有任何理由。没有理由却要送给我一些钱,这等于是用钱来收买我。哪里有君子可以拿钱收买的呢?”


  【四】

  孟子之平陆。谓其大夫曰:“子之持戟之士,一日而三失伍,则去之否乎?”曰:“不待三。”
  “然则子之失伍也亦多矣。凶年饥岁,子之民,老羸转于沟壑,壮者散而之四方者,几千人矣。”曰:“此非距心之所得为也。”
  曰:“今有受人之牛羊而为之牧之者,则必为之求牧与刍矣。求牧与刍而不得,则反诸其人乎?抑亦立而视其死与?”曰:“此则距心之罪也。”
  他日,见于王曰:“王之为都者,臣知五人焉。知其罪者,惟孔距心。为王诵之。”王曰:“此则寡人之罪也。”

 
译文:
  孟子来到平陆,对那个地方的长官孔距心说:“你手下的士兵,如果一天三次失职,是否会被除名呢?” 孔距心说:“等不到三次就会除名。”
  孟子说:“你失职的地方也很多啊!灾荒歉收的年成,你的民众,年老体弱的在山沟荒野奄奄一息,年轻力壮的四散逃难,有近千人。”孔距心说:“这不是我个人所能挽回的。”
  孟子说:“如今有个人,领受了他人的牛羊而为其放牧,就一定要为牛羊寻找牧场和草料。要是找不到牧场和草料,是把牛羊还给它们的主人呢,还是站在一边看着它们死去呢?” 孔距心说:“这是我的过错。”
  另一天,孟子被齐王召见,说:“大王的地方长官,我认识了五位,知道自己过错的只有孔距心。”齐王说:“这是我的过错。”
 

  【五】

  孟子谓蚳蛙曰:“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,似也,为其可以言也。今既数月矣,未可以言与?”
  蚳蛙谏于王而不用,致为臣而去。齐人曰:“所以为蚳蛙则善矣; 所以自为,则吾不知也。”公都子以告。
  曰:“吾闻之也:有官守者,不得其职则去;有言责者,不得 其言则去。我无官守,我无言责也,则吾进退,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?”

译文:
  孟于对蚳蛙说:“您辞去灵丘县长而请求做法官,这似乎有道理,因为可以向齐王进言。可是现在你已经做了好几个月的法官了,还不能向齐王进言吗?”
  蚳蛙蛙向齐王进谏,齐王不听。蚳蛙因此辞职而去。齐国人说: “孟子为蚳蛙的考虑倒是有道理,但是他怎样替自己考虑呢?我们就不知道了。”
  公都子把齐国人的议论告诉了孟子。
  孟子说:“我听说过:有官位的人,如果无法尽其职责就应该辞官不干;有进言责任的人,如果言不听,计不从,就应该辞职不干。至于我,既无官位,又无进言的责任,那我的进退去留,岂不是非常宽松而有自由的回旋余地吗?”


  【六】

  孟子为卿于齐,出吊于滕,王使盖大夫王驩为辅行。王驩朝暮见,反齐滕之路,未尝与之言行事也。
  公孙丑曰:“齐卿之位,不为小矣;齐滕之路,不为近矣。反之而未尝与言行事,何也?”
  曰:“夫既或治之,予何言哉?”

译文:
  孟子在齐国担任国卿,受命到滕国吊丧,齐王派盖地的长官王驩为孟子的副使。王驩早晚同孟子相见,一起往返于齐国至滕国的路上,孟子却从来没有与他商量过怎样办理公事。
  公孙丑说:“王驩作为齐国国卿的职位不算小了,从齐国到滕国的路程也不算近了,但往返途中未曾与他谈过公事,这是为什么呢?”
  孟子说:“他既然已经独断专行,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?”


  【七】

  孟子自齐葬于鲁,反于齐,止于嬴。
  充虞请曰:“前日不知虞之不肖,使虞敦匠事。严,虞不 敢请.今愿窃有请也:木若以美然。”
  曰:“古者棺椁无度,中古棺七寸,椁称之。自天子达于庶人,非直为观美也,然后尽于人心。不得,不可以为悦;无财, 不可以为悦。得之为有财,古之人皆用之,吾何为独不然?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,于人心独无恔乎?吾闻之:君子不以天下俭赔。”

译文:
  孟子从齐国到鲁国安葬母亲后返回齐国,住在嬴县。
  学生充虞请教说:“前些日子承蒙老师您不嫌弃我,让我管理做棺椁的事。当时大家都很忙碌,我不敢来请教。现在我想把心里的疑问提出来请教老师:棺木似乎太好了一点吧!”
  孟子回答说:“上古对于棺律用木的尺寸没有规定;中古时规定棺木厚七寸,椁木以与棺木的厚度相称为准。从天子到老百姓,讲究棺木的质量并非仅仅是为了美观,而是因为要这样才能尽到孝心。为礼制所限不能用上等木料做棺椁,不能够称心;没有钱不能用上等木料做棺椁,也不能够称心。既为礼制所允许,又有财力,古人都会这么做,我又怎么不可以呢?况且,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不让泥土沾上死者的尸体,难道孝子之心就不可以有这样 一点满足吗?我听说过:君子不因为天下大事而俭省应该用在父母身上的钱财。”


  【八】

  沈同以其私问曰:“燕可伐与?”
  孟子曰:“可。子哙不得与人燕,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。有仕于此,而子悦之,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;夫士也,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,则可乎?何以异于是?”齐人伐燕。或  问曰:“劝齐伐燕,有诸?”
  曰:“未也。沈同问‘燕可伐与’?吾应之曰‘可’,彼然而伐之也。彼如曰‘孰可以伐之’?则将应之曰:‘为天吏,则可以伐之。’今有杀人者,或问之曰‘人可杀与’?则将应之曰‘可’。彼如曰‘孰可以杀之’?则将应之曰:‘为士师,则可以杀之。’今以燕伐燕,何为劝之哉?”

译文:
  沈同以个人名义问道:“燕国可以讨伐吗?”
  孟子说:“可以。子哙不得把燕国让给别人,子之不得从子哙那里接受燕国。比方说,这里有个士人,您喜欢他,就不禀告君王而私自把自己的俸禄、爵位让给他,那个士人也不经君王同意,私自从您那里接受俸禄和爵位,这样行吗?(子哙)让君位的事,同这有什么两样?”
  齐国攻打燕国。有人问道:“(您)鼓励齐国攻打燕国,有这回事吗?”
  孟子说: “没有。沈同问‘燕国可以征伐吗?’我答复他说‘可以’,他们认为这个说法对,便去征伐燕国。他如果问‘谁能去征伐燕国?’那我将答复他说:‘奉了上天使命的人才可以去征伐。’就好比这里有个杀人犯,如果有人问我:‘这个人该杀吗?’我就回答说:‘可以。’他如果再问:‘谁可以去杀这个杀人犯?’那我就会回答他:‘做法官的才可以杀他。’现在,让一个跟燕国一样无道的国家去征伐燕国,我为什么要鼓励它呢?”


  【九】

  燕人畔。王曰:“吾甚惭于孟子。”
  陈贾曰:“王无患焉。王自以为与周公,孰仁且智?”王曰:“恶!是何言也?”
  曰:“周公使管叔监殷,管叔以殷畔。知而使之,是不仁也;不知而使之,是不智也。仁智,周公未之尽也,而况于王乎?贾请见而解之。”
    见孟子问曰:“周公何人也?”
  曰:“古圣人也。”曰:“使管叔监殷,管叔以殷畔也,有诸?”曰:“然。”
  曰:“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?”曰:“不知也。”
  “然则圣人且有过与?”
  曰:“周公,弟也;管叔,兄也。周公之过,不亦宜乎?且古之君子,过则改之;今之君子,过则顺之。古之君子,其过也,如日月之食,民皆见之;及其更也,民皆仰之。今之君子,岂徒顺之,又从为之辞。”

译文:
  燕国人反抗(齐国的占领)。齐王说:“对孟子我感到很惭愧。”
  陈贾说:“大王不必犯愁。大王如果在仁和智方面同周公相比较,自己觉得谁强一些?”齐王说:“咳!这是什么话!”
  陈贾说:“周公派管叔去监察殷人,管叔却带着殷人叛乱。(如果周公)知道他会反叛还派他去,这是不仁;如果不知道他会反叛而派他去,这是不智。仁和智,周公还未能完全具备,何况您大王呢?请允许我见到孟子时向他作些解释。”
  陈贾见到孟子,问道:“周公是怎样一个人?”
  孟子说:“古代的圣人。” 陈贾说:“他派管叔监察殷人,管叔却带着殷人叛乱,有这回事吗?”孟子说:“是这样。”
  陈贾说:“周公是知道他会反叛而派他去的吗?”孟子说:“(周公)不知道。”
  “既然这样,那么(岂不是)圣人也会有过错吗?”
  孟子说:“周公是弟弟,管叔是哥哥,(谁能料到哥哥会背叛呢?)周公的过错,不也是情有可原的吗?况且,古代的君子,犯了过错就改正;现在的君子,犯了过错却照样犯下去。古代的君子,他的过错就像日食月食一样,人民都能看到;等他改正后,人民都仰望着他。现在的君子,岂只是坚持错误,竟还为错误作辩解。”


  【十】

  孟子致为臣而归。王就见孟子,曰:“前日愿见而不可得;得侍同朝,甚喜;今又弃寡人而归,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?”
  对曰:“不敢请耳,固所愿也。”
  他日,王谓时子曰:“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,养弟子以万钟,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。子盍为我言之?”
  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,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。
  孟子曰:“然,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?如使予欲富,辞十万而 受万,是为欲富乎?季孙曰:‘异哉子叔疑!使己为政,不用, 则亦已矣,又使其子弟为卿。人亦孰不欲富贵?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龙断焉。’古之为市也,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,有司者治之耳。有贱丈夫焉,必求龙断而登之,以左右望,而罔市利。人告以为贱,故从而征之。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。”

译文:
  孟子辞去齐国的官职准备回乡。齐王专门去看孟子,说:‘从 前希望见到您而不可能;后来终于得以在一起共事,我感到很高 兴;现在您又将抛弃我而归去了,不知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够相见?”
  孟子回答说:“我不敢请求罢了,这本来就是我的愿望。”
  过了几天,齐王对臣下时子说:‘我想在都城中拨一所房子给 孟子,再用万钟粮食供养他的学生,使我们的官吏和人民都有所 效法。您何不替我向孟子谈谈呢?”
  时子便托陈子把这话转告给孟子。陈子也就把时子的话告诉 了孟子。
  孟子说:“嗯,那时子哪里知道这事做不得呢?如果我是贪图 财富的人,辞去十万钟傣禄的官不做却去接受一万钟的赏赐,这 的是想更富吗?季孙曾经说过:‘子叔疑真奇怪!自己要做官, 别人不重用,也就算了嘛,却又让自己的子弟去做卿大夫。谁不 想做官发财呢?可他却想在这做官发财中搞垄断。’这正如古代的 市场交易,本来不过是以有换无,有关的部门进行管理。但却有 那么一个卑鄙的汉子,一定要找一个独立的高地登上去,左边望 望,右边望望,恨不得把全市场的赚头都由他一人捞劳去。别人都 觉得这人卑鄙,因此向他征税。征收商业税也就从这个卑鄙的汉 子开始了。”


  【十一】

  孟子去齐,宿於昼。有欲为王留行者,坐而言;不应,隐几而卧。
  客不悦曰:“弟子齐宿而後敢言,夫子卧而不听,请勿复敢见矣。”
  曰:“坐。我明语子。昔者鲁缪公无人乎子思之侧,则不能安子思; 泄柳申详,无人乎缪公之侧,则不能安其身。子为长者虑,而不及子思;子绝长者乎?长者绝子乎?”

译文:
  孟子离开齐国,在昼邑歇宿。有个想替齐王挽留孟子的人来看孟子,严肃地端坐着与孟子谈话,孟子不理睬他,靠着几案睡觉。
  客人很不高兴地说:“我是先一天斋戒沭浴后才敢跟您说话,先生睡卧而不听,今后再也不敢请求见您了。”
  孟子说:“坐下来!我明白地告诉你,从前鲁缪公要是没有人在子思身边侍候,就不能让子思安心。泄柳、申详要是没有人在鲁缪公身边侍候,就不能使自己安身。请你为年长的人考虑,远远是比不上子思的,是你拒绝长者呢?还是长者拒绝你?”


  【十二】

  孟子去齐,尹士语人曰:“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武,则是不明也;识其不可, 然且至,则是干泽也;千里而见王,不遇故去,三宿而後出昼,是何濡滞也! 士则兹不悦。”
  高子以告。
  曰:“夫尹士恶知予哉!千里而见王,是予所欲也;不遇故去,岂予所欲哉! 予不得已也。予三宿而出昼,於予心犹以为速。王庶几改之;王如改诸则必反予。夫出昼而王不予追也,予然後浩然有归志。予虽然,岂舍王哉!王由足用为善; 王如用予,则岂徒齐民安,天下之民举安。王庶几改之,予日望之。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!谏於其君而不受,则怒,悻悻然见於其面, 去则穷日之力而後宿哉!”
  尹士闻之曰:“士诚小人也。”

译文:
  孟子离开齐国,有个叫尹士的人就对别人说:“不能识别齐王是不可以成为商汤王和周武王,就是不明白世事;如果能识别其不可以,但是又来了,那就是想要求取国君的恩惠。行走了千里路来见齐王,得不到赏识所以又走了,在昼地住宿了三天才走,是何等的想长期滞留在齐国,我最不高兴的就是这种人。”
  高子把这个话告诉了孟子。
  孟子说:“那个尹士怎么能知道我呢?不远千里来见齐王,是我的愿望!不得赏识而离开,怎么能是我希望的呢?我是无可奈何呀。我住了三天才离开昼地,在我心里仍觉得快了,就是希望齐王能改变。齐王如果改变,那就会反过来找我。而我离开昼地,齐王没有来追赶我,我这才产生了很多回家的感想。我虽然这样做,怎么是舍去齐王呢?这是齐王遵照足用为善的原则,齐王如果使用我,我怎么会只是让齐国的人民能安居乐业?全天下的人民都可以安居乐业了。就是希望齐王能改变,我才每天盼望着。我难道象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小人吗?向国君进谏言而不被接受,就发怒,怨恨失意的神色露在脸上,离开时就要拚命尽力后才住宿吗?”
  尹士听说孟子这番话后,说:“我才是一个小人呀!”


  【十三】

  孟子去齐,充虞路问曰:“夫子若有不豫色然。前日虞闻诸 夫子曰:‘君子不怨天,不尤人。’”
  曰:“彼一时,此一时也。五百年必有王者兴,其间必有名世者。由周而来,七百有余岁矣。以其数,则过矣;以其时考之, 则可矣。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;如欲平治天下,当今之世,舍我 其谁也?吾何为不豫哉?”

译文:
  孟子离开齐国,充虞在路上问道:“老师似乎有不快乐的样子。 可是以前我曾听老师您讲过:‘君子不抱怨上天,不责怪别人。’”
  孟子说:“那是一个时候,现在又是一个时候。从历史上来看, 每五百年就会有一位圣贤君主兴起,其中必定还有名望很高的辅 佐者。从周武王以来,到现在已经七百多年了。从年数来看,已 经超过了五百年;从时势来考察,也正应该是时候了。大概老天 不想使天下太平了吧,如果想使天下太平,在当今这个世界上,除 了我还有谁呢?我为什么不快乐呢?”


  【十四】

  孟子去齐,居休。公孙丑问曰:“仕而不受禄,古之道乎?”
  曰:“非也。于崇,吾得见王。退而有去志,不欲变,故不受也。继而有师命,不可以请。久于齐,非我志也。”

译文:
  孟子离开齐国,住在休地。公孙丑问他:“做官而不接受俸禄,是古时候的道理吗?”
  孟子说:“不是,在崇地的时候我见到齐王,退下来我就有离开的想法,我不想改变这种想法,所以就不接受俸禄。后来发生了战争,不能够申请离开。长期留在齐国,不是我的想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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